“春末夏初，城市里的黄葛树正是落叶期，一夜小雨，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换掉旧叶，‘叶如羽盖岂堪论，百步清阴锁绿云。’唐代诗人刘兼这么说过。”在重庆作家强雯的短篇小说《百步清阴》中，黄葛树成为了一种隐喻。它，生生不息，永不遏制地生长，像极了充满忍性和耐性的主人公颜回。

　　把黄葛树写进小说里，是强雯的抒情，而重庆人对黄葛树的情怀，绝不止文墨。它活成了生活中的日常，就像颜回，“每次从黄葛树下走过时，都会有意放慢脚步，不为别的，就想多看看它们的速度，新叶生长的速度几乎是以小时计算，上午还是一个嫩芽小点，下午就已老辣矫健。”

　　那份放慢脚步的有意，是对常年陪伴的珍视。“南有樛木，葛藟累之。”黄葛树自古与重庆结缘，休戚与共。它落地扎根不拘形式，环境恶劣也洒脱生长，生机勃勃可独木成林的洒脱刻进重庆人骨子里，生成秉性；它冠盖如伞的风华之下，庞大根系在土壤里、石缝间、崖壁上自由蔓延，连接着重庆城的过往与精气。

　　与共

　　树的年轮 城的记忆

　　强雯说，重庆最美的地方，在渝中半岛充满烟火气的街头小巷，永远生机盎然。为何？只因道路两旁延绵开去的黄葛树，是这个城市的灵魂，也是重庆人的象征和写实。从一丝一缝的砖头土壤，一丝一缕的空气中都能嗅到这生命的抗争和勃发，这就是重庆。

　　重庆是一座“英雄之城”，中山四路屹立的老树便是见证者。它们夹道生长，枝繁叶茂，成就这闹市中的“重庆最美街道”。一路向前，一排排黄葛树破壁而生，倔强挺立，成为市民、游客的“打卡”之地。照片里，人们看到的，是黄葛树根制造的城市风景；但看不到的，是裹挟在崖壁之间、根茎之中的城市历史。

　　约千米道路，周公馆、桂园、特园等历史遗迹沿街巷铺展，和黄葛树一同成为“说书人”，无声诉风云。道路中部，是毛泽东、周恩来在重庆谈判期间的办公及会客之地——桂园，《双十协定》就是在它的客厅里签署的。街巷尽头的周公馆，是那个烽火年代里，周恩来以个人名义租赁，作为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庆城区的办公地点。

　　重庆的历史，多有黄葛树在场。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军重庆办事处旧址也深藏在黄葛树林中，其中一棵位于“大有农场”牌坊后、三岔路口处的黄桷树，曾经还是外界人士寻访红岩的重要路标。《新华日报》营业部旧址正门外的黄葛树，虽然不够粗壮硕大，却足以为旧址遮天蔽日。在中共代表团驻地旧址处，一排生于崖缝的黄葛树也格外引人注目，曾经的它们陪伴着中共代表团在此为争取和平、民主、统一，在“刀锋”之上开展统战工作……

　　好在有黄葛树，给了后人“回望”按钮，任凭时光荏苒，漫过四季，有了它，人们就能静下心来，翻开布满灰尘的历史。回望峥嵘，感受顽强不屈、坚毅挺拔的重庆精神。如今，一批又一批党员、干部、群众、学生走近这些黄葛树，听它们与革命旧址一同诉说峥嵘岁月，从红色故事中汲取精神养分和前行力量，赓续共产党人的血脉与精神，奋斗当下，无问西东。

　　乡愁

　　黄葛树下 生活向好

　　曾经，革命先烈为我们打下大好江山；如今，党带领人民赓续奋斗创造了盛世美好。就如同一棵棵生根渝中的黄葛树，你能看到那盘根错节、粗壮有力的根茎历经沧桑，也能看到它们密密层层的茂盛枝叶，即便郁郁葱葱，依旧坚定向上，永远生机勃勃。

　　“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在家就能看到乡愁。”领事巷9号居民老罗闲逸地坐在老楼院的椅子上，如是感悟。此时，阳光铺洒，黄葛树下，一半阳光一半阴凉。

　　前不久，老罗的“家”添了“新妆”，真假黄葛树让她所住的老旧小区趣意盎然。“从通远门城墙一直到我家，黄葛树到处都是。”老罗笑谈，她女儿曾经打趣说，家所在的地方就“很重庆”。

　　如今，这处“很重庆”的地方在七星岗街道实施的领事巷—鼓楼巷老旧小区改造提升项目中变得“很文艺”，黄葛树造景从小区入口处开始铺展，与真黄葛树相映成趣，妙不可言。此外，小区的公共通道也翻新美化了，地面更换成防滑透水砖，还添置新的休闲座椅，每户居民家都装上了新的铝单板雨棚，楼栋的漏水屋面也进行了防水处理，整个小区干净整洁了不少。

　　“生活环境升级，你说幸福不幸福！”老罗说，“特别是那一排黄葛树贯穿在小区里。”顺着老罗手指的方向，走进这老小区的深处，那黄葛树墙藏匿于此，让人“一见钟情”。它们写满了岁月和乡愁，时间变得斑驳而珍贵。

　　谈起这面黄葛树墙的故事，重庆市复归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张真飞介绍，“这面黄葛树墙上共有9棵黄葛树，它们的树根原本被墙体遮挡，参与项目时，我们强烈建议剥离墙体，露出黄葛树根的本真面目，构成巨大墙体，如今真的成为了一处绝妙的独特风景。”

　　老罗说，她以前喜欢宅在家里，现在爱在楼院小坐，在黄葛树下看人来人往，看游客拍照，和街坊谈笑。人生，对现在的她而言，是慢节奏的享受。

　　老树、老街、老巷还在，唯有时光不停流逝，人们生活持续向好。黄葛树下，大人们乘凉、聊天、下棋，小孩儿写作业、捉迷藏、撒欢儿奔跑的生活方式如今变得更加多元，有了更多“花样”。天气晴好时，到渝中的公园去，黄葛树随处庇荫；在逐渐新生的戴家巷喝下午茶，远眺的是高楼耸立的繁盛，享受的却是黄葛树制造的光阴……那些曾经在黄葛树下发生的事成为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共同记忆，饱含着人们对城市、对生活的热爱，承载着那些无法沉淀的岁月。

　　“在城市飞速发展的今天，黄葛树会成为重庆母城的重要信物。”张真飞说，多年前，他曾接待中国地质行业的老专家曾澜，离别时希望送曾澜一个关于重庆的礼物。“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就问她想要什么，她想了想说，儿时曾在重庆待过，记得院子里有几棵很大的黄葛树，所以她想要一棵小的黄葛树的树苗。”

　　黄葛树，这份天然的馈赠，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城市的宝物。守望城市向上，见证我们生活向好。

　　见证

　　生生不息

　　城市向上

　　于重庆人而言，黄葛树是城市特别的存在，不可替代。所以，曾在十八梯居住了40多年的赵华明才会在搬离前，向负责相关工作的人说出这样的心愿——“我可以走，但希望能把这3棵黄葛树保留下来”。

　　这3棵树，是赵华明1972年亲手种下的，只因母亲喜爱花木。赵华明悉心照料，黄葛树从小树苗长成枝繁叶茂，常年为居住在此的人们遮风挡雨，也成为了老街的别样风景。

　　只是这老街太老，居住在此的人需要不断加注对生活的隐忍。2010年，十八梯踏上“蝶变”之路，“原住民”有了新房住。2017年，十八梯传统风貌区项目以“老重庆”文化为脉络、以“真山城”建筑为基础、以“新生活”业态为引擎正式开工建设。2021年，十八梯传统风貌区带着山城记忆“归来”，集商、景、旅、文四大功能于一体，成为城市更新的特色样本。

　　在阔别的10余年里，“原住民”离开了，危房拆了，老街“新生”了，但赵华明的黄葛树一直挺拔茂盛，它见证着老街生长，将老街的“昨天”与“今天”编成一曲咏叹调“唱”给人们听，也让每一个走进十八梯的人意识到，脑海里的记忆是十八梯，心里的乡愁是十八梯，如今的繁华也是十八梯。

　　在城市更新之路上，十八梯、山城巷、戴家巷等老街老巷越发精致，黄葛树是见证者，也让城市里的烟火气更加浓郁。在城市发展之路上，“第一街”的国际范越发彰显，黄葛树也是见证者，并为之增添更多山城韵味。在城市的“后花园”里，鹅岭公园、佛图关公园、人民公园、枇杷山公园……黄葛树依旧是见证者：见证着生态环境的改善，见证着城市品质的不断提升，见证着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新期待。

　　在文人眼里，黄葛树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总能把生长的困难与伤痛变成丰厚的土壤，转化为勃勃生机。在学者眼里，黄葛树勇敢坚强，把自己的根扎在城市的深处，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在市民眼里，黄葛树陪伴一代又一代人成长，它生生不息，与家乡一起共生共荣，不断向上。

　　黄葛树生长的地方，就是家乡。

　　记者 李 一 何 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