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冉仲景叙事长诗《米》
作者:向笔群
冉仲景是一个关注生存和生活的诗人,除了书写地域(康巴高原、武陵山区)风俗风景的诗歌之外,同时关注普通的人生存,他以自己母亲为原型创作的叙事长诗《米》(《民族文学》2013.12期)就是一部具有生存意义的诗歌,以母亲生活之中的米为意象,书写诗人对生存艰难中母亲生活的注解,抒发对一个普通而伟大母亲的无限颂歌。
“米”是人们生活的必要物质之一,一个一辈子劳碌辛苦的母亲在临终前,吩咐自己的儿子多买些米,让人非常触痛。母亲是从物质匮乏时代走过来的人,把粮食(米)看得十分的贵重,仲景就是从母亲的生活状态中找到书写逝去母亲的感情出口:
电话里,她说:“仲景。没得米了,
去街上买点回来,不然,
我和你爸爸明天就要挨饿了。”
诗歌由母亲临终前,电话嘱咐儿子买米嘱咐,引出母亲(娘)平凡而苦难的一生。我曾读彭学明的散文《娘》时泪流满面,我也因为读仲景的《米》鼻子酸楚。因为他们两人的作品都反映了一个普通农家母亲的生存哲学。
她是我娘(她说过,只有
吃商品粮的人,才配叫做妈妈)
打完这个电话,她就
离开了让她劳累一生的浮世。
现实生活中,像仲景娘的母亲一样底层的母亲在武陵山区比比皆是,仲景就是从自己娘的生命历程中抽取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况景诗话叙述,书写普通平凡母亲的生存状态和真实人性。作者没有拔高诗歌中的人物形象,而是真实再现一个底层女性的生存:
她是,唯一一个,用电话,留下遗言的人
而遗言的核心内容,居然是米
竟然是米,也只能是:米
“米”作为一个特定的诗歌意象,本质上是表达的因子,一个历经饥饿的娘,肯定把粮食看得十分重要。因为在七十八岁的生存之中,维持基本的生存是一个农村女性的最为原始的需求,粮食作为人的第一生存要是,理所当然地进入作品主人公的人生视野:
她的信仰,是粮食
她的宗教,是米
米,带给她憧憬,带给他快乐
还给她带来了勤劳、悲哀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太简单了,别说七十八年,
哪怕是一万年,也特别短暂:
一粒米,就概括了她的一生。
冉仲景的《米》凸显出一个卑微而朴素母亲的人生,作为一个底层的不屈不挠的生存者,没有什么崇高的精神追求,也没有什么现代的审美,而生存是她一生的最为基本的追求,让人感到真实透彻,正因为真实,才能打动读者。
诗人从儿子的视角打量母亲,作为长期生存在农村的娘,一辈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替家庭操心,从十七开始,就为了养活弟弟妹妹和不能干活而出生大家闺秀的娘,娘从青春期就开始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担,除了家庭的重担以外,还遇上自然灾害和社会的因素,目睹了乡下的生存灾难,就是因为缺乏粮食,让一个农村的女性刻骨铭心。娘同时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常常在山上吃一些红刺泡。这些生存的细节十分的真实可信,也把武陵山区的一个普通女性的生存状态写得一览无遗。作为一个具有人性善良的女性,在自己的弟弟妹妹成家之后才考虑自己的婚事,三十一岁才嫁给一个乡村教师,当半边户,拿生产队最低的工分,而作为一个农村女性却不服输,向生产队长讨要公平,实际就是要求增加工分,维护一个人的基本尊严:
同时,向社员同志们无声宣告,
在冉家坳,拼劳力,男人也强不过她。
从这个细节中,一个农村妇女的人格就显得高大,作为人的尊严只能从工分上得到体现。显然,就是这些行为方式,构成一个农村女性的生命内核。三十二岁才有自己儿子,在公社医院,抱着自己的儿子偷偷出院,因为她还要回家干家务和农活:
她跟婶娘聊天:我家仲景要吃饭
不勤快些,饭往哪儿来
这就是一个普通农村女性的生存哲学,在当下看来有些不堪信,但是在当时的语境下,却是真实的生存状态,作为半边户的农村女性,一般要比普通的农户要付出得很多,当自己的子女收到侮辱的时候,还劝导自己的子女“莫还口,模惹祸”,当自己的儿子被人打之后,不顾一切地为儿子“报仇”这与一个普通的农妇生存合拍,也表达出一个农村女性的舔犊之情,是人性的书写,也是人性的本质张扬。为了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作为女性到三十公里的银岭去背洋芋,跌进山谷受伤之后,仍然顽强地将洋芋背回家:
她微笑着,从被条里,吃力地
伸出血肉模糊的右拳,然后,慢慢
摊开来:一粒洋芋!
作为一个农村的女性,没有高大的宣言,而是用自己行为诠释了自己普通人生的生存哲学。作为一个农村女性,还劝儿子展劲读书,过上好日子,当“我”在天坑受伤捡回一条小命时,抚摸着儿子的伤疤“不无忧虑”,一个母亲的形象此时无声胜有声,闪耀母性光芒。
后来因生存方式发生变化,为自家稻田能够不遭旱灾,发动一家人为稻田家水,后来“农转非”失去土地之后,却眷恋着自己的土地:
悔恨难当。农转非的政策
将她从土地里拔了出来
移植到小镇上,做一个无事可干的家属
她心里的空,她心里的痛
无人可以体会,真的,无人。
把一个离开土地的农家女性的内心世界写淋漓尽致,虽然只有寥寥数句,但是让人读到了真挚:
从前她常叨念“只有鼎罐煮米饭,
哪有鼎罐煮文章。自从
知道儿子做了诗人之后,她改口了——
写得好文章,胜过太上皇。
一个农村女性的真实表达得亲切,当她县报纸上有儿子的文字的时候,仔细阅读,保存好报纸,置于枕边,显得情真意切:
作为一个农村女性的母亲,始终离不开“米”:
她曾跟父亲说:你儿子,
要得,写了你们多字,买得到好多大米!
当疾病折磨,最后没有逃脱死神时,当家里的亲戚给躺在棺材的母亲告别的时候,诗人意识到是米压弯娘的身体,是米压住娘的命。一个普通的劳动女性,没有逃出了生存重压的厄运和宿命。作为当诗人的儿子,深深地认识到这点,用十分朴素的语言诠释了娘生存的哲学,同时也表达了对母亲的感激与怀念:
岁月慢慢。她有没有喜悦过
有没有快乐过,有没有
骄傲过,有没有幸福过?
除了辛勤、穷困、卑怯、隐忍和挣扎
她还能有怎样的人生?
如今,她去了遥远的天国
是否还为米惊惶忧惧?
当我又一次拿起手机,附于耳旁
再也没有人叫我去买米。
诗人的基调十分质朴与真诚,字字句句透出诗人对母亲的无限追思,同时也为我们书写一位普通母亲的生命价值和生存哲学,其价值与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异曲同工,尽管作为生活在底层的土家族诗人冉仲景常常被人们低估,时间将证明我的观点是否正确。